頭痛、暈眩、噁心感。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現在一截樹幹正壓在我的小腿上,骨頭八成是碎了,神奇的是我卻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感。
耳鳴的聲音壓過了人群的慘叫聲,一批一批的人從我身邊跑過去。
所見的範圍內玻璃全破了,在碎片之中映射出的,盡是燃燒城市的一抹橘紅色。
我抬頭,一朵巨大的蕈狀雲從核心城區升起,沒有聲音。
# Chapter 1
「媽,今天和菲絲還有庫柏去打保齡球喔」
「好 玩太晚要載你的話電話再連絡」
在玄關,我揹起包包,穿上運動鞋。
媽媽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書。
「我出門了!」
抓起滑板,踏出家門。
「一路順風,莉亞」
2026 年 8 月 15 日,海拉頓,天氣晴
早晨,海上吹過來的風帶著一點鹹腥的氣味,是每個海拉頓人習以為常的味道,是家鄉的味道。
這是一個靠海的小國,雖然在戰後從殖民母國獨立時在地圖上看起來被劃到了不少地,但其實大多都是沒有用的荒地,真正有價值的僅有一個靠海的港口「海拉頓港」。在獨立後,人民也就自然而然的以港口為中心建立起了國家與都市了,可以說,這是一個港口比自身還要古老的國家,與海的文化深深烙印在每一個角落。
這是家,海在身邊,我在家。
穿過公寓樓梯、拉開社區鐵門,迎接的是一成不變的街景。
放下滑板,我朝著離家最近的公車站滑行。
海拉頓郊區即便離港口有足足二十公里,在海風的影響之下,水泥砌成的牆與地上仍然佈滿了鹽分影響下的各種污漬,那是一種靠海城市特有的髒污。
形狀上毫無個性的房子一幢幢的延伸道路不斷延伸著,上面長著的一扇扇鏽蝕的鐵窗上掛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與盆栽。
穿過大街與小巷,很快地,我到了公車站。
這是個小站,除了椅子、站牌、一棵不大不小的樹以外什麼都沒有,標準的遠離市中心郊區待遇。
「你什麼時候到?」我在群組裡面打字
「很快很快,我已經在公車上了,目前到水車頭,再兩站就到你那」菲絲回答
「哈哈我還在被窩裡,晚點到,你們先玩」機歪人庫柏這麼說
「你真的很機歪」
「你真的很機歪」
「阿我就很想睡阿」
看著對話,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果然還得是他。
呼的一陣風吹在臉上,旁分的瀏海遮住了視線。
伸手去撥開,再睜開眼睛,頭上的是一片萬里無雲的天空,有的只有太陽、飛機、藍色。
「天氣這麼好,好想去中島洲的開沁渡假阿」盯著天空,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突然,遠方的核心城區好像有什麼從高空中落了下來,一架我說不上型號的飛機以我認知外的速度高速的掠過這片平靜的天空。
我瞇著眼睛想看清楚,但那個掉落物很快地就隱沒在核心城區的高樓之間。
正當我為那架飛機擔心,並思考飛機上的哪個部件會有掉落的風險時,一陣閃光包住了我,在那一刻,世界好像只剩下永恆的白色。
而在那片刻的永恆之後,一陣衝擊波狠狠地撞在我的臉上。
頭痛、暈眩、噁心感從胃部一路爬上喉嚨,呼吸時,疼痛從舌根一路蔓延到肺部。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過去了多久、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能知道的只有現在一截樹幹正壓在我的左小腿上,骨頭八成是斷了,神奇的是我並沒有感受到太多的痛感,八成是腎上腺素在作祟。
耳鳴的聲音壓過了人群的慘叫聲,一批一批的人從我身邊跑過去。
所見的範圍內玻璃全破了,在碎片之中映射出的,盡是燃燒城市的一抹橘紅色。
我抬頭,模糊地看見一朵巨大的蕈狀雲從核心城區升起,沒有聲音。
「屁啦…」
強烈的反胃感從喉嚨的最深處湧出,配合著劇烈的頭痛,我把早餐吐了個精光。
吐完之後,我躺在自己的嘔吐物旁大口喘著氣,看著遠方在火海中的城市與倒塌的大樓,驚恐地回想著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才導致這種事情降臨身上。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沒有做任何錯事。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這是誰做的?、這是誰的錯?、我該去哪裡?、我的家呢?、我要怎麼離開?我該向誰道歉?我該向誰求助?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思緒越來越亂,我能做的只有無助地哭。
除了哭以外什麼都改變不了,那麼就哭吧。
# Chapter 2
「這邊的還有呼吸!」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叫喊聲喚醒了我。
睜開眼,是一名穿著警察制服的男子。
海拉頓的藍天已經被黑色的煙霧壟罩,遠方的蕈狀雲正在消散,卻還是有幾處黑煙在遠方飄著。
細小的黑色碎屑由空中飄下,乾燥的空氣完全感受不出海港都市該有的潮濕,皮膚乾得好像要裂開一樣。
「呃… 頭好痛」我嘗試起身,但來自左小腿的疼痛很快地就讓我想起了那根壓在身上的樹幹。
「你先別動,我先去找人幫你」
看著螢光色背心離去的身影,迷糊之間我好像看到了天使。
一陣子之後,那名警察帶回來了另外兩名幫手。
「一、二、三!」在警察的指揮下,樹幹被抬起來了一點,我也藉著短暫的解放快速地抽出被壓住的左小腿。
隨著樹幹沉重的落下,我想我暫時脫離危險了。
「還好吧?」一位穿著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在我身旁蹲下,摸了摸剛剛被壓住的部位,當他的手指碰觸到時,劇烈的陣痛瞬間從觸點擴散至整條腿。
「啊!!!!」我痛得大叫
「抱歉抱歉」隨著我的叫聲,他抽離了手
「桑米,現在離核爆過了多久?」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對著除了警察外的另一名年輕男子問
「大概……. 四個小時半」那名男子看了看錶後回答
「四個小時半……,同學,痾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莉亞」
「好,莉亞,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痛喔」
「好」
他從腰包中拿出一把剪刀,由我的左小腿上緣開始剪開褲管,隨著褲管被剪開,一根淡紫色的蘿蔔出現在其中。
「還好,還沒完全壞死」
他鬆了一口氣。
「懷特,她現在可以移動嗎?」年輕人桑米對著那名穿著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詢問
「如果有擔架的話可以」穿著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想了想後,給出了一個答案
「要先把她帶去據點嗎,丹尼?」中年男子懷特想了想後,對著警察提出了問題。
「先移動吧,那邊比較安全」警察丹尼很快的給出了答復
「真的很謝謝你們……」話說到一半,突然的哽咽打亂了思緒。
一股無力感從胸口一路擴散到全身,我無法控制的開始啜泣,開始回閃前幾個小時遇到的所有事,所有的憤怒、不理解、不公平無法控制地自發聚集在淚腺上,無法抑制地湧出。
「唉…… 可憐的孩子」警察丹尼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背。
「明明我們什麼錯也沒有犯啊」年輕人桑米也說了一句。
對啊,我們什麼錯也沒有犯啊。
在哭了不知道多久之後,我被懷特和桑米抬到了一處還算完整的房子中。
一路上,平日熟悉的街道上多出了幾具各種姿勢的屍體,某些不夠堅固的樓已經變成了瓦礫,誰知道這些瓦礫下又埋著多少人。
在我來到之前,這間房子裡面已經躺著各種受傷的人了,屋內充斥著各類的啜泣與哀號聲,幾名手腳還健在的人在屋內各種穿梭,角落的垃圾桶中堆滿了沾血的繃帶。
他們在屋內找了個角落放下我、留下了不要移動受傷部位的叮囑後,便又匆匆地離開了房子,前往尋找更多生還者。
坐下後,我背靠著牆,大腦陷入了空白,下意識的掏出手機想要看看新聞。
指紋解鎖後,跳出的除了「無信號」的介面以外,什麼都沒有,當然的。
「那個…… 可以問一下現在是幾點嗎?」旁邊躺著的男子虛弱地指著我的手機,他的肚子上插著一根生鏽的鐵棒,傷口處已經停止出血了,壞死的黑色從鐵棒開始蔓延,爬滿了他的腹部。
「現在是下午兩點二十六分」我回答
「你的肚子……」
「還好還好,已經沒有感覺了」他回答
「我幫你叫看看,有沒有人可以來幫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把資源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每次說話,那名男子的呼吸就更重一點。
「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就當作是我死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了」那名男子邊咳邊說
「別這麼說,先生,你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面對一個快死的人就別繞圈子了吧,我沒多少時間了」男子很平靜的說了。
也許人死前會變得乾脆一點吧,既然我大概也沒有什麼損失,我就答應了下來。
「好,不過僅限於我能力範圍內。」
「應該不會太難才是,你可以幫我哼國歌的旋律嗎?」
「國歌?」
「對,國歌」
我想了想之後,開始慢慢地哼起了國歌的旋律,那名男子也邊喘著邊加入了哼唱。
「白色的錨、藍色的海」
他將手放在心臟的位置,宣示著他屬於這塊土地。
「太陽從東邊升起,船錨在港口落下」
他行了個標準的禮,為所有為國家奉獻的人至上謝意,感謝我們的茅,讓我們建立起叫國家的錨。
「大海的孩子,這是我們永遠的家」
他的手慢慢放下,他在他永遠的家。
「大海的孩子,這是我們永遠的家……」
聲音逐漸變得模糊,接著,平靜的離去,就好像日常生活中那些理所當然被忘卻的小事一樣。
隨著國歌結束,耳邊再次被屋內的各種啜泣與喊叫覆蓋,我呆坐著,大腦當機。
過了一段時間,一個蓬頭垢面、手上沾滿血的女孩帶著藥膏和繃帶來到了我在的房間。
「夏爾先生,手術很快就會輪到您…… 啊 又死了一個」
她的聲音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菲絲?」我抱著希望叫了她的名字,只希望不要認錯人,因為我從來沒看過她如此狼狽的模樣。
那名女孩愣了一下,接著也認出我了。
「莉亞!?」菲絲認出我後,激動地撲了上來。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我哀號著,但她根本不管。
「安妮死在瓦礫堆底下、庫柏的家直接在爆炸中心、威特被燒死了、班導剛剛來到這邊救治過後也死了、好多好多人都死了……」菲絲抱著我,講出了一堆令人震撼的資訊,隨著一個一個熟悉的名字說出,她的手臂變得越來越鬆。
面對這樣的局面,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只能拍拍她的背。
「不過,幸好你還活著」菲絲又緊緊的抱了我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還有別的人需要我,晚點我再回來」她笑了一下,變回了那個在傷患之間穿梭的小螺絲釘。
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如此堅強的模樣。
# Chapter 3
經過了幾個小時,晚上八點,菲絲坐到我的身邊,為我和她自己帶來了一罐土豆罐頭和兩瓶罐裝水,另外還帶來了一根拐杖。
期間陸陸續續有幾個人被抬進來,也陸陸續續有幾個人被抬出去。
在等待一段時間之後,菲絲帶了另外一名看起來比較資深的護士幫我處理了小腿。
依據她的說法,壓了幾個小時後,在末梢已經出現了一些組織壞死的症狀,但好在大部份都沒有事,目前看來也沒有截肢的必要,主要的問題出在骨折,目前也做了固定處理了。
時間線回到現在。
菲絲把罐頭拉開,並把湯匙插在裡面遞給了我。
「抱歉,我爭取過了,分配下來就這些」
「幹嘛抱歉啦,我才真的要謝謝你」
「你這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客氣了啦」
「你才是,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副模樣」
「哈哈……」
「哈哈……」
「唉……」
「唉……」
兩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空間中只剩下不知道從哪傳出來的、不知道是哪個傷患的、細微的呻吟。
菲絲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
「往我們頭上砸核彈的飛機是從西北方來的」
「也就是說,共產黨?」
「嗯,八成,不過不知道是從亞三還是北極來的」
「也是,除了他們以外我想不到還有誰了」
她把不知道是誰的血跡抹在褲子上,接過了我手中動也沒動過的罐頭吃了一口,又塞回我的手裡。
「現在應該全世界的主要城市都至少吃了一顆以上了,不管是誰往我們頭上砸的,現在應該也在享受同樣的滋味吧」她平靜地說
「我們好像也往亞三頭上砸了幾顆,北極的城市也是,剛剛我聽旁邊的人說的」
「知道那些人八成也在承受著相同的痛苦,你感受有比較好嗎?」
「沒有欸」
「我也是」
看著手中的罐頭,我是一點食慾也沒有。
「這是三戰對吧?」菲絲說
「是阿,八成是,或許也是最後一場世界大戰了」
「威特夢想是當歷史老師對吧」
「是阿」
「可惜他沒有機會把三戰寫進教科書了」
「唉……」
菲絲看著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以後該怎麼生活呢?」我轉開保特瓶,喝了一口水,說道。
空氣安靜了一下,一絲月光穿過了爆炸殘留的黑霧,灑進了窗戶,灑到了她的臉上,潔白的光照亮了她油膩而髒亂的髮絲,照亮了她身上乾涸的血跡。
「今天,在我面前走了十九個人,搬了三十五具屍體」她平靜地說
「當核爆發生時,我坐在公車的中間位置,很幸運的,那時候公車是停駛的狀態,車上的人除了最後座的人撞到頭以外,剩下的乘客幾乎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
我什麼也不說,靜靜地聽著她說著她的故事。
「在核爆發生後,很快的,街區附近的人就自發性的開始互助,我因為狀態比較好的關係,也加入了救助的行列,在當時有個叫丹娜的人以前是護士長,她在很短的時間內教會了我很多急救技巧」
「在廢墟中,還有能力的人不分你我、互相幫助,明明網路上每次有災難發生的時候大家都只會嘲笑,發生在現實時卻這麼團結,老實說還真的有點不太適應」菲絲靜靜地說,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但很快又收了起來。
「但是,在屍體堆當中,有著這麼幾具屍體,不是燒死、不是壓死、不是間勿穿刺,妳猜猜看是什麼?」
「是什麼?」
「槍傷,而且不只一處」
空氣突然變得安靜,一個一個不安的想法在腦子裡開始孳生。
過了幾秒,她打破了沉默,接過我手中拿著的罐頭又吃了一口,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說道
「今後,我想不違背我的良心,然後活著。」
接著,又把罐頭塞回了我的手中,給了我一個微笑。
看著手中的罐頭,我依然一點食慾也沒有,但這次,我拿起了湯匙、吃了一口,冰冷的土豆罐頭鹹味十足,大塊的馬鈴薯又冷又硬、糊成一團,味道令人作嘔,我差點沒給吐出來,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忍著噁心繼續咀嚼、吞下。
吞下之後,又是一口。
又是一口。
好像也不是那麼難吃了。
# Chapter 4
黑色的輻射塵在爆炸後下了好幾天逐漸變小,不知道那些是來自落在我們頭上的這顆,哪些又是落在其他地方,被風帶過來的?
雖然有點浪費,但依照懷特的建議,所有沾染上輻射塵的物體都被用乾淨的地下水洗滌過一遍了。
三戰爆發後過了幾天,臨時據點的人們去過了所有我們能想到的、還沒變成廢墟的公家機關,沒有找到任何一個人,無限電台裡除了雜訊、求救訊號以外,一點訊號也沒有,我想,海拉頓這個國家應該是亡了吧。
我的家已經變成了廢墟,家人也不知去向。
而菲絲,她的家在核心城區,換句話說,蒸發了,什麼也沒了。
我們沒有去討論,也不想去討論,爆炸中心那片已經液化又凝固的淺灰已經說明了一切。
核爆時建立的臨時據點終究是臨時據點。
醫療資源、食物,物資的缺乏很快就成了很大的問題,醫療人員們放棄治療的傷患急遽增加,帶著物資連夜逃跑的人也開始出現,不過幾天,臨時據點的人們便提出了解散的想法。
警察丹尼召集了一群人,他們準備往西南方移動,前往一個叫「新海拉頓公民自治會」的地方;懷特和另一群人則是打算往西方的九芎湖,成立一個叫「藍海之家」的收容組織,據他們中的某人所說,他在那有著一大片魚池和菜田;我和菲絲則打算往西北方走,她的叔叔在那兒的農場工作,而那座農場有著比較先進的淨水設備以及牛隻,我們前年暑假的時候還去過那裡打工,老闆和菲絲一家一樣都是亞三移民,人很好,說不定能收留我們。
國沒了、家也沒了,我們兩人坐在街邊,看著大人們把物資一箱箱的從據點往外搬,隨著箱子逐漸填滿各自集團的卡車,現場的氣壓越來越低,雖然大家都還沒撕破臉,但兩邊的人都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搞不好需要為了食物而用武器對著彼此。
趁著還能好聚好散的時候,把握最後一點奢侈的善良。
最後,我和菲絲分到了一根拐杖和少許食物,這些東西加上原本身上帶著的一天份換洗衣物、滑板,還有裝著這些東西的背包以外,就一無所有了。
我和菲絲兩人蹲坐在人行道上,抬頭,看著核爆的煙塵還未完全消散的天空。
「你們兩個確定不跟我們走嗎?」
警察丹尼抱著一箱裝到快滿出來的物資經過我們,他安放槍枝的位置已經從方便行動的腰部,改為方面射擊的腿部了;這幾天下來,他的警察制服磨損了不少、上面多了好幾個破洞、同時充滿了酸臭的味道,懷特曾經建議他把那件衣服丟了,因為很可能已經沾上輻射,但他卻依然堅持穿著那件制服。
「不了,我們有自己的打算」菲絲微笑著說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丹尼把物資堆到卡車上
「真的不用啦」
「好吧,不要後悔喔」丹尼笑了笑,又很快的把笑容收了起來
「喔等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我知道」
「抱歉」
「沒關係」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對菲絲說出了我的想法
「好像和他一起走也不是個壞點子」
「你是傻、笨,還是第一天來海拉頓?」
她敲了一下我的頭
「真正最噁心人的偽善,不是言行不一,而是在面臨危機的時候,心中對自己的善良逐漸侵蝕對其他人的善良」
她翡翠一樣的綠眼凝視著我,懷裡抱著我們分配到的、少量的糧食配給。
「當資源危機發生的時候,在那個什麼白癡自治會裡面,我們沒力量、沒背景、沒技術,絕對第一個被抓出去開刀」
「而且…」
「而且?」
「算了,沒事,之後再說」
菲絲抱了我一下,那是一種尋找慰藉的抱,混合著尋求安定與平和的味道,其中交雜著一絲不安與躁動
「你願意跟著我對吧?」
「當然願意阿」
我抱了回去
「即便可能你在自治會能過得比較輕鬆?」
「那是必須,現在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家人?」
「家人。」
聽到這個詞,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我抬頭,看著核爆的煙塵還未完全消散的天空,空氣好像有點變涼了。
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 Chapter 5
從臨時據點到菲絲叔叔打工的農場,大約距離是 45 公里,換言之也就是九個小時左右的路程,而考量到我的腳傷,為了避免過度使用而導致二次撕裂傷,我們決定分兩天走完。
從臨時據點開始往西北方向走,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在眼前展開。
無人的道路上鋪了一層厚厚的黑色灰塵,這些是輻射塵,暴露在其中太長的時間會導致各種疾病,尤其如果直接吸入過多的話,除了發病的程度會加劇之外,還會感染肺炎和其他併發症。
好在經過幾天的沉澱後,空氣中大部分的輻射塵都已經落到地上了,只要動作不要太大,就不會激起太多的輻射塵。
天花塌了,玻璃破了,貨架也空了的雜貨店、暗紅色的消防栓、廢墟、廢棄車輛、燒焦的廢墟、燒焦的廢棄車輛。
電線杆之間牽著的手時而連貫、時而不連貫,其中爆裂的電線中所生出的多根銅線分岔、垂下,好似河岸邊的柳條。
路上有時會遇到與我們相同的生還者,但大多連對上眼都不會,只是低著頭、快速走過。
比起活人,我們更多的是見到死人,大部分都是焦屍,這些屍體多半不是死於火焰,而是死後為了避免蟲害和疫病的傳播而進行的、簡單的火化,而那些不幸沒有被處裡的屍體,屍斑遍布、五體腫脹,混合甲烷和氨的屍臭瀰漫在周圍,發黑的軀體成為了蒼蠅的狂歡地,偶爾還能看到戴著項圈的狗在啃食著屍體,但幸好牠們目前的攻擊欲望還不到很強,只要繞一下路就能避開,遠遠地看還不至於追上來咬。
就這樣兩人戴著口罩,從清晨走到傍晚。
遠了,離港口遠了,離海遠了,離家遠了,離爆炸中心遠了,周邊的屋況也變好了。
稍微看一下路牌,目前已經走了三十公里左右,也該是時候找個地方休息了。
黃昏透過煙硝的黑雲照著背脊,我們一間一間地轉動門把,找著可以進去暫住一宿的廢棄房屋,最後在黑夜來臨前,我們找到了,那是間用著老式鍊條鎖、狀況不到太差的屋子,有點掉漆的門牌上寫著「市馬西路 98 號」,整個房子內散發著一種沉香與霉味混合的味道,搭配上棕黃色的老式花紋壁紙,讓人有種很踏實的感覺。
此外,這間房子還使用了少見的木板式窗戶,不使用玻璃的設計讓這幢房屋成為了現在海拉頓地區少有的,受核爆衝擊波影響較小的建築物,除了讓風雨沒辦法吹入室內以外,也隔絕了戶外燒焦與煙塵的味道。
那晚,我們睡在了二樓臥室的床上,床頭櫃上擺著一張好多人的大合照,相框的背後寫著「索羅斯家 1993」,房間裡還擺著更多的、與其他人的合照,不過我們最在意的還是那張床:一張柔軟的、手指戳下去會陷進去的,柔軟的床。
那是一張加大的雙人床,厚重的木製床靠讓人安心,床包的觸感摸起來涼涼的,蓬鬆的被子好像一蓋上就會被吃掉一樣,四顆不軟不硬的大小枕頭亂整齊地排好,整張床打理得就像是旅店一樣乾淨整齊。
「莉亞」
「嗯?」
「每天早上起床會整理床的人,應該得諾貝爾和平獎吧?」
雖然只經過幾天而已,但感覺好像很久沒有踏踏實實的睡上一覺上了,下午六點入睡,隔天硬是狠狠地直接睡到了十點半才起床,被菲絲搖醒了之後,又一起多賴了兩個多小時的床,才很不甘願的從被子中爬出來。
起床後,我們把床整理回了原本乾淨整潔的模樣,鋪好床、放好枕頭、摺好眠被,將它恢復到原本的樣子。
離開房子前,我們在門口刻上了記號,這種地方太珍貴了,如果之後路過的話,哪怕是偷睡一下也好…… 還想再多睡一點。
離開房子,又走了幾公里,路邊的房子密度開始顯著的降低。
人行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柏油路平行延伸的兩條黃線和白線。
下午三點左右,我們抵達了菲絲叔叔工作的農場,這是一座名為「贗鹿牧場」的休閒觀光農莊,算是海拉頓為數不多與綠地相關的休閒場所,穿過鋪著水泥地板的停車場,招牌和大門除了覆上了一層薄薄的輻射塵外,就和往日一樣。
然而,在大門下方的不是敞開的大門,而是用幾根鐵桿、稻草叉和鐵鍊組合而成的簡單拒馬,以及一名在大門蔭庇處的長板凳上睡著、揹著槍的年輕人,目視年齡約莫在 24 歲左右,理著一頭精幹的紅棕色短髮,穿著簡易的淺灰色短上衣和牛仔褲。
我們兩人對看了幾眼,又看了看那名年輕人,應該是守衛的樣子,不過卻睡著了。
「我們要不要叫醒他啊,可是他有槍欸?」我壓低聲音問著菲絲
「製造一點聲音好了,先保持一點距離,如果他醒來、嚇到,我們的距離又太近的話,很危險」
「嗯,那就這麼辦」
我們稍微走近了一點,故意發出了較大聲的腳步聲,那名年輕人沒有反應
「咳咳!」菲絲出了點聲音
沒有反應
「那個…… 大哥哥,請問你是這裡的守衛嗎?」她提高了音量問了那個年輕人
年輕人稍微皺了一下眉頭,但很快得又睡了回去
「大哥哥!請問你是這裡的守衛嗎?」
我們又走近了一點,又問了一遍,這次他的頭動了一下,我們都以為他醒來了,但過了十幾秒,他又沒有動靜了
過了五分鐘左右,我們又再走近了一點
「大哥哥!請問你是這裡的守衛嗎!」
這次他終於醒了過來,迷糊了兩秒鐘後,嚇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連獵槍都掉到了地上,他快速的撿起之後把槍揹回了背上,接著雙腿併攏、立正
「你… 你們是這附近的居民嗎?」他用著強裝清醒的大音量問著
「不是,我們是從更遠的地方過來的,大概在海拉頓港外圍的地區」一樣是菲絲站在前面回答,我則是站在她的身後,她的聲音幾乎沒有顫抖
「那有將近 4、50 公里遠欸,你們跑這麼遠做什麼?還有,這裡目前不打算收除了本里以外的人」他用翠綠的眼睛盯著我們兩個
「我的叔叔之前是在這裡工作的,他叫狄索,狄索・開爾文,拜託了,我們除了這裡以外什麼地方也去不了,家和家人都沒了」菲絲求情著
「這個… 其實我也不是這邊作主的,不如這樣吧,你們進去和農場主講,他說可以就可以,你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但你身後的那個姑娘可能就沒辦法了」他指著畏在菲絲身後的我,一邊對著對講機講了些什麼
「欸,為什麼?是因為腳嗎?這個真的不是什麼太大的傷啦,我保證,不然的話我也沒辦法走這麼遠了對吧?對吧?」我忙著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算了,做決定的人也不是我,說再多也沒有用」對於我的解釋,他只是搖了搖頭,把正中間的拒馬往旁邊推了一點,示意著讓我們進去,並告知了我們農場主的位置,雖然我們對園區已經很熟了就是。
穿過拒馬、大門,牧場裡面看起來和以前還是沒什麼變,除了牲畜都被趕到棚社中外,其他地方基本都和印象中差不多,園區的地板很乾淨,只有少部分的輻射塵沾染,應該一直都有在維持著清洗環境的習慣。
走了大概 800 多公尺,我們來到了一幢紅色的小屋前。
「要進去囉」
「嗯」
# Chapter 6 / 未完待續
少
# 更新紀錄
2023-11-03 05:12:11 第一到三章
2023-11-22 20:55:29 第四章
2024-02-07 17:34:31 第五章